狗是種給了一點好就會搖尾巴的生物,屢試不爽。

Fulgur看著最近結束勤務便往辦公室跑的Doppio想著,太熟悉的模式,被他人誤會蓋上污點標籤,在陌生之地卻聽到了截然不同的看法,透露出的善意令人依賴,進而發展成傾慕。

教科書般如出一轍的感情變化,說到底Fulgur是前指揮官退役,如何讓士兵展現忠心自有一套辦法,再加上嚮導的疏導能力,時任指揮官其聲名遠播,但外在鮮花與掌聲來得快去得也快,一場戰事中的傷害讓他退下前線,自此埋進陰暗處的檔案管理室之中,默默安生。

理應如此,但卻令他陷入了另一場糾葛之中,荒唐的、濃烈的,那些哨兵們的負面情緒與不安都讓他一個人消化了,轉化成無邊際的慾望,沉淪、沉淪——

「Fulgur?」Doppio的聲音將思緒拉回現實,看著湊到面前的人滿頭大汗,Fulgur隨手抽過自己的毛巾扔給他擦汗,「洗乾淨還我。」

「我今天的勤務做完了!還有什麼事要做嗎?」Doppio問著,冒著熱氣的身軀往Fulgur湊近,他下意識的往後倒閃躲,沒料想椅腳不穩,搖搖晃晃就要倒。

「小心!」Doppio伸手抓住Fulgur的雙臂,撈小雞似的將人由傾倒的椅子上抓起,Fulgur一臉錯愕的看著,Doppio疑惑回望,幾秒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的失禮之處,趕緊將人放下。

「……我這邊沒事,你去車房那邊幫忙吧。」Fulgur指示,Doppio應好,肩披著Fulgur的毛巾便離開了。

Fulgur望著Doppio的背影,壓抑下的情緒才逐漸爆開,他感到面頰發熱、心跳加速。

「……別這種時候來啊、契合度。」Fulgur蹲下身,一臉懊惱。

那晚的意外梳理過後他便察覺到Doppio的獨特之處,單方面的精神安撫,理應會感到疲憊與不適,當晚的Fulgur卻久違的睡了場好覺,他反覆思考,其實答案早又出現在腦海之中,只是不願面對。

過往的關係已夠令他頭疼,纏繞糾葛幾十年,由一開始的混亂逐漸理出了微妙的平衡點,他也得以轉調這邊陲之地過上真正的退休生活——仍有人會定期拜訪,但物理距離拉長了拜訪頻率。

只有契合度高的嚮導哨兵梳理起來才會如此舒服。

他想起那晚幾乎已經不怎麼現身的Sheero,直接湊到Doppio懷中的舉動。

就算他如何忽視,也不能無視精神體的表現。

梳理了大半輩子的哨兵,卻在退休之後才找到自己的契合之人。

「搞死人啊。」Fulgur苦笑,口袋中的通訊裝置發出震動,他拿起來看,中央營區軍官的定期拜訪。

狀況總是一樁接一樁,Fulgur看著來訪人:Sonny。


Sonny習慣在深夜到來,在邊陲營區待了一晚後便於隔日早晨離去,不用早餐。

拜訪名義是與負責紀錄的Fulgur討論營區狀況與報告,每次由中央營區來的軍官與管理都用這個名義,僅有維修師會以定期維護的名義待久一些。

Doppio是在進餐廳時聽見飛機盤旋的轟隆聲響,他抬頭看,來自中央營區的軍用飛機降落於營區樓頂的停機坪,是誰來了?他沒聽說。

Doppio本想進餐廳跟Fulgur打聽,卻沒看見他的身影,拿著餐盤隨意找個位置坐,跟其他小兵探聽,得到:「只是中央營區的定期探訪,不太清楚。」

既然都說了不太清楚,Doppio也無意追問,吃完晚飯遍起身找Fulgur打算處理晚間的紀錄,小跳步來到他房門前。

意外的沒聽見Fulgur的回應,Doppio又敲了幾次門,喊道:「Fulgur——是我。今晚的紀錄——」 幾秒後才依稀聽見門扉後的碰撞聲響,門開了,Fulgur看起來有些狼狽,時常穿在身上的那件背心已脫落,暗紅襯衫皺巴巴凌亂,向來梳理整齊的銀髮也隨意披散。

「你正要洗澡嗎?」Doppio只問出這話,Fulgur紅著臉點頭:「對,快點把今晚的紀錄處理一下。」他拿出紀錄儀,身體由半掩的門扉後方探出,往Doppio的頸子上嗶。

Doppio乖巧地側頸靠近,視線放鬆往前望,卻看見門扉後面的高階軍服與條警戒威嚇的黑犬,視線上移,那是張久經戰場、時常出現在營區新聞中的顯眼臉龐。

現任第一軍團團長的Sonny怎麼會在這裡?做為努力目標之一,Doppio對Sonny並不陌生,也曾接受過他的指導訓練,他是年輕哨兵的榜樣之一,近距離更能感受到來自戰場腥風血雨下鍛鍊出的氣魄,僅是沉默站立,也令Doppio感到威脅。

熟悉的嗶聲響起,Fulgur往後縮就要闔起門扉,「好了,你快回去吧。」

「啊、喔。」Doppio遲疑地點點頭,卻依舊站在原地,直到房門關上。

他清楚看到,Sonny投射過來帶著敵意的視線,以及環過Fulgur腰身的臂膀,直接將人撈進房內並關起了門。

Doppio漫步回房,在紅外線的監視入睡,他睡得不太安穩,或許是今晚的意外訪客,又或許是訪客的敵意視線。

腦海中不時回想起Sonny將人撈回房內的畫面,視線定格在Fulgur纖細的腰身。

Fulgur很瘦,前幾天將他由椅子上抓起來時就覺得他瘦過頭了,如今被人這樣輕易的撈抱入懷,更讓Doppio產生了不該有的遐想。

他想抱Fulgur。


隔天一早Fulgur珊珊來遲,身旁還跟著Sonny,頓時間餐廳內竊竊私語,但在Sonny的視線掃射下立即消聲。

倆人取餐面對而坐,沒有對談,Sonny兩三口吃完餐便離開了,Fulgur則繼續留在座位上慢條斯理的吃著麥片粥,幾分鐘後聽見飛機引擎和螺旋槳的轟隆聲響,伴隨著狂風吹起,Sonny已離開。

Doppio這時才湊到Fulgur面前,唯唯諾諾地說:「今早的紀錄報告。」

「嗯。」Fulgur輕應聲,神色略帶疲倦,拿出紀錄儀看了幾眼後伸出手,Doppio同時前傾側頸,幾乎是默契一般的同步反應,嗶聲過後,Doppio仍留在原地。

「……怎麼了?」即便Fulgur已垂下眼眉裝無視,但還是抵不過Doppio坐在面前盯著他瞧的熱烈眼神,擱下湯匙抬頭問。

「你看起來有點疲倦。」Doppio說道,手指指自己的下眼角,「黑眼圈好重。」

「我本來就有黑眼圈了。」Fulgur因他的話呲出一聲笑,略帶凝滯沈悶的氣氛頓時輕鬆了些,Doppio更有了之後說下去的勇氣:「我、今晚幫你捏捏肩膀吧!可以消除疲勞。」

Fulgur因Doppio的提議楞了下,隨即掛上禮貌和善的笑容婉拒:「謝謝、不用了。」

Doppio的失落毫不掩飾,Fulgur握著湯匙的手頓了頓,又補上一句:「沒累到那種程度,你若想幫忙,幫我跑腿去醫務室拿點止痛藥吧。」

「好!」Doppio起身就要去取,Fulgur伸手拉住了他,「等你忙完今天的勤務再說。」

「不用現在嗎?」擔憂爬上臉,Doppio詢問:「會拿止痛藥就代表你不舒服吧?還是直接到醫務室去?或者我請醫務人員過來?」

「不不不。」Fulgur苦笑著搖頭,這反倒讓Doppio更慌了,以為是他不舒服的表現,Fulgur只得施力拉緊Doppio的手臂,「止痛藥是晚上睡前吃的,我躺下才會頭痛,平常沒事。」

Doppio略有遲疑,但Fulgur本人都這麼說了,他也不好過度關心,稍微閒談兩句便在Fulgur的提醒下值勤去了。

Sonny的到來並沒有為營區內帶來話題,對比他人的習以為常,Doppio格外的在意,因為那晚所見到的景象,還有隔天早晨時見到Fulgur頸部透露出的幾抹豔紅。

Doppio雖從小在營區長大,沒有普通人的生長軌跡,但多少由同僚間流傳的娛樂書籍和影視娛樂中瞭解到情感之事,那抹紅存在的位置過於曖昧,不像是蟲咬或抓傷,且在Sonny拜訪之前,他清楚記得Fulgur身上沒有那些痕跡。


當晚Doppio便到醫務室替Fulgur取藥,以為僅是一包藥,卻意外得到了兩大罐,醫務官還附帶了一張醫囑表提醒讓Fulgur務必閱讀。

「Fulgur……他的身體狀況不好嗎?」

「不好?可以這麼說吧。」醫務官是名老頭,稀疏白髮在他的腦袋上所剩無幾,他瞇著眼貼在螢幕上看資料,沒正眼瞧過Doppio。「嚮導的老毛病了,讓他慢點吃,大量吃下去會早死的。」醫務官的話不知道是誇示法還是真實,Doppio盯著手中的藥罐略有所思。

前往Fulgur宿舍的路上,Doppio看著折起來的醫囑單,思緒拉扯了幾分鐘後還是悄悄打開了,閱讀其中內容,大概得知因嚮導梳理而累積的濃烈情緒轉化成實際痛苦,會顯現在身體各處,最常見的便是偏頭痛和精神委靡,除此之外是不可見的隱患,嚮導所承擔的風險與哨兵相同,這是無解的悲劇走向。

Doppio的視線不斷在嚮導的字眼上游走,他想起了那晚,為何他的精神體那麼放鬆,以及久違的一夜好眠。

他給Fulgur送了藥,將醫囑單著疊好,轉告醫生的提醒,做了例行的晚間紀錄。

離去的步伐有些遲疑,Doppio想藉口留下,但又沒有其他能留在身邊的理由。

「你可以回去了。」Fulgur看著仍坐在椅上的Doppio說道,明知道他的熱切心緒,卻選擇佯裝不知情,撇開視線,不想去看Doppio毫無遮掩的誠摯心意。

「……真的不用替你捏捏肩嗎?」躊躇片刻,Doppio只能道出這個爛理由,想當然爾被Fulgur回絕了。

他踏出Fulgur的宿舍門,看著闔起門扉幾秒,掉頭回自己的寢室了,心思卻駐留在那片門扉前。


之後便是一如往常,每天早晨紀錄嗶頸圈,執行勤務、午餐與休息、下午勤務,結束後若有時間便去找Fulgur,晚餐報告嗶頸圈,回宿舍,日復一日的流水線運轉,轉眼兼外務時間便過去了一半,Doppio以為他會在這荒涼的邊境之地無聊到死、每天度日如年,如今一回想,卻意外的覺得時間快速,他不明瞭,明明這樣毫無娛樂、甚至連邊境住紮營區該有的警戒感幾乎都沒有的養老場所,為何能讓他感到充實。

是每天安排的勤務嗎?不。是每天的定期紀錄嗎?更不可能。或者是這裡的人?Doppio對他們不熟悉,充其量只能算站崗點頭問好的普通同事。

Doppio正推著兵庫深處堆積已久為使用的發射炮桶出來,破百斤的重量讓他的雙臂爆出青筋,就連隱藏住的精神體也冒了出來,跟在他角旁跺步擺尾。

忽然眼角一抹紅閃過,他轉頭,看見Fulgur拿著文件漫步前往另棟營區大樓,紮起的馬尾隨著他的步伐晃蕩,此時已是午後,陽光不再強烈,舒服地灑落,那束銀髮在某些角度下閃現出稻穗金黃的錯覺。

「Doppio?」一同執行勤務的軍兵呼喊,順著Fulgur的視線看過去,笑出聲:「紀錄文書啊?」 軍兵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,Doppio不解,心底浮現出隱隱不悅。

「說起來,你好像每天早晚都要去找他報到。」同僚看向他,意有所指的點了點脖子部分,Doppio嘴角又垂了幾分,但又無法反駁,他作為問題兵調於此服外務,頸上的項圈本就有警示與監視用途。

「是啊。」他沒好氣的回了句,轉頭不去看那抹紅,身旁的軍兵卻像開了話匣子,Doppio對他的印象本就是個聒噪之人。

「那——Fulgur每天就給你指派勤務嗎?」

「……還有彙整當天表現與報告。」

「喔?真的是紀錄文書啊?」軍兵的話意有所指,Doppio露出了不解的表情。

「啊、你不知道啊,這也難怪。」同僚看見Doppio不理解的表情,後知後覺的想起他僅是在這裡待個半年就走的過客,打算轉移話題,Doppio反倒被勾起好奇心追問:「不知道什麼?」

「……你不是也看過中央營區固定來的高官嗎?」軍兵抿了唇說,臉上露出莫名嘲諷的笑容,「自Fulgur出現在這營區後就開始了。」

「不就是中央營區的定期探訪嗎?」Doppio更疑惑了,這是大家都知道的。

「定期探訪需要都隔夜通宵?還都只找紀錄文書。」同僚訕笑,「雖然有個維修師是白天來的,但也差不多。」